殷离

三石头

［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作者：木儿    转贴自：作者授权    点击数：2832    更新时间：2005-11-27    文章录入：三石头              ］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 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  
      眼前的这个人，他在我心中始终只是曾阿牛，他不是我深爱的张无忌。就像我在他的面前，始终只是蛛儿，而不是当年的阿离。时间过去了很多年，最初的情意未变，但各自都变了，所以再也找不到对应的人。

　　1
　　我的名字是殷离，生离死别的离。

　　我不知道为什么爹要给我起这样一个名字。我想他应该是恨我的，就像我恨他一样，虽然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。
　　我从未有过亲室聚家之乐。这一生，都在游离。
　　有时候我痛恨自己的名字，它就像一个谶语，阴影纠缠挥之不去。

　　所以很多年后，我对曾阿牛说，我叫蛛儿。蛛是毒蜘蛛的蛛，不是珍珠宝贝的珠。
　　这个名字是娘取的，是她教我练千蛛万毒手。

　　2
　　如果没有二娘，那么一切都将和今天不同。
　　娘曾经武功卓异。她的千蛛万毒手已经练到了百只花蛛，只要假以时日，必会江湖成名。但那千蛛万毒，也会彻底地毁去她的容貌。
　　于是她为了爹，硬生生地散去了全身功力，变成了一个平常女子。每次我问起，娘总是毫无悔意。容貌恢复了，但从此再无半分还手之力。
　　可是容貌再秀丽有什么用？爹还是另娶妾室。

　　二娘刁蛮，我自幼便恨她。渐渐地，连爹也恨上了。
　　我一直不懂，为何女子可以从一而终，而世间男子大都三妻四妾。情浓之时，莫非仍有深浅之分？最初的情意，是否真的会慢慢消逝殆尽？
　　娘为他受尽了散功之痛，到头来，却还要忍受二娘的欺辱。这一世，原本就注定是他亏欠的。
　　娘膝下无子，只有一个凶顽倔强的我，因此爹对娘渐渐冷淡了。娘虽然什么也不说，但我晚上惊醒，总能听见她隐忍的哭声。
　　我紧紧咬着牙，总有一天，我要让所有的人付出他们该付的代价。

　　3
　　我求娘带我走。我说我们离开这个家，走得远远的。然后重新再练千蛛万毒手，一样可以扬名江湖。这个男人，我们不稀罕。
　　我说话的时候倔强地扬着头，满脸不屑的表情。娘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，为了一个已经不爱她的男人，她第一次动手打了我。
　　我很疼，很怨她，但是没有哭，只是紧紧咬着唇，直到咬出血来。
　　娘呆呆地看着，然后突然抱着我哭了。她始终放不下，在她为爹散去全身功力的时候，便已经做出了决定，要跟着她认定的男人一生一世。
　　我开始冷笑，然后冲到练功房抢过一把刀。娘不能为自己争取，那么我来帮她，所有的罪孽都让我一人承担好了。

　　我杀了二娘。
　　那天晚上狂风大作，爹勃然大怒。娘护卫着我逃出家门，她把身上的钱和首饰全给了我，然后指给了我一个方向。
　　但是爹很快就追到了。
　　我躲在树林里，远远看见娘站在爹的面前。她凄伤地笑着，然后横剑自刎。
　　血流在她的白衣上，有触目的鲜艳。

　　4
　　我对曾阿牛讲起往事的时候，发觉自己语气平静。事隔多年，痛已麻木，但恨却丝毫未减。
　　他一直安静地听我说，还曾试图安慰我。但他不知道，这些我说来平静的往事，在心里却一直有那么深那么深的阴影。
　　他似乎有所察觉，伸过手来握住我，他的手心很暖。
　　我抬起头来，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有一些迷离，似曾相识。

　　我去为他杀了朱九真。
　　我痛恨所有的以情相欺。也许我是一个极端的人，爱就是爱，恨就是恨，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。这个男人，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不长，但他待我以诚。
　　他对我说，我们都孤苦伶仃，无家可归，不妨一起做个伴，也有人陪着说话解闷儿，多好。
　　那时我的容貌已经变得丑陋。

　　我被好些人围攻，最后失手被擒。
　　我对他们说，我想见一个人，问他一句话，然后任凭处置。

　　5
　　我要见的人是曾阿牛。
　　再看见他的时候，我觉得自己突然要流泪。这个世上，只有娘自刎时我流过眼泪，爹要杀我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感觉。
　　死尚且不怕，却在看见他的时候忍不住掉下泪来。我背过身子，不想让他看见。然后我问他，你说过的那句话，是否真的发自内心。
　　我问他，你是真的愿意娶我为妻么？
　　问这句话的时候，我浑身都在颤抖。我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，但我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听到这个答案，是否承受得起。
　　他紧紧拉着我的手，他说，从今而后，我会尽力爱你护你，照顾你，不论有多少人来跟你为难，不论有多么利害的人来欺负你，我宁可自己性命不要，也要保护你周全。我要让你平安喜乐，忘了从前的种种苦处。

　　我依在他身边，闭着眼睛听他说话。这个问题，我要问的，其实是另一个人。
　　右手手背上的伤疤依旧深刻，这一生，它都不会消去的。即使消去，也不会从我的心底消失。我要用它去想念一个人，一直想念。
　　都已经五年了，我不能确定是否还能遇见他，那个狠心咬我的小鬼张无忌。

　　6
　　我一直相信，每个人最初的感情，都可以维系一生一世。
　　所以我相信自己最初的判断。

　　在蝴蝶谷。
　　满谷花香蝶舞，绿草茵茵。张无忌转过身来，他的眼神在一瞬间有些迷离。
　　婆婆说要抓他回灵蛇岛。我不知道她要他做什么，心里却非常欢喜。那时我还是当年的容貌，婆婆从爹的手里把我救下来，她说我眼里的倔强凶狠根本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。
　　我想在看见张无忌的时候，我的眼神一定不是这样的。
　　而他的倔强凶狠跟我一样，他不肯跟我们回去灵蛇岛。我紧紧抓住他，好像只要自己一放手，他就会消失。
　　他回过头来，对着我的手背狠狠咬了下去。

　　7
　　我再未见过他。
　　我一直记得，自己疼得松开的时候，手里骤然一空。我知道，从此是再也抓不住他了。我的右手鲜血淋漓，徒然地张开着，是孤寂的姿势。
　　“离”是我的名字，也是我的宿命。从来都是，我曾经深爱的、我现在深爱的，都已经远远背离。
　　我和娘，个性完全不同的两个女子，陷入的原来是同样的迷茫。

　　在一线峡，我听到了他的噩耗。
　　当殷六侠告诉我他已在五年前失足坠崖的时候，我顾不得是否当着许多人的面，忍不住伏地大哭。我冒着遇见爹的危险来到一线峡，便是为了见他一面。五年了，我无时无刻不在找他。我不知道找到他以后要跟他说些什么，他对我凶狠野蛮，是决计不肯跟我走的。但是只要能够再看他一眼，哪怕是远远的，也好啊。
　　可终于，还是天人永隔。我这么多年，原来只是徒劳。

　　8
　　我终于明白了娘的心意。
　　如果可以再见无忌，我也愿意散尽千蛛万毒，恢复原来的容貌，即使从此再无半分功力。
　　阿牛哥待我很好，但我的心早许给了那个狠心的张无忌。他如今不在了，我的心中已无法容纳他人。今生今世，怕是要辜负了。

　　我随婆婆回了灵蛇岛。
　　我一直记得婆婆唱过的一支小曲：到头这一身，难逃那一日。百岁光阴，七十者稀。急急流年，滔滔逝水。
　　五年前在蝴蝶谷，我并不懂得这词中之意，现下心头终于一片雪亮。百岁光阴，七十者稀。可我如今，才当韶华。却为何与这曲中心境一般无二。
　　我只是等着，总有一天，我会去他坠崖之地，闭目跳下。他既已死，我独自活着，又有什么意思。
　　娘，此时我才懂得你对爹的一片深情，我心中已经无怨了。可为什么，我们如此单纯，却要遭遇这样的苦楚？

　　9
　　我为了救无忌的义父，毅然背叛了婆婆。
　　身中金花的刹那，我看见了阿牛哥。他的眼神那么像无忌，但，他终究不是。

　　迷糊中我看到了娘。
　　看见了密林里狂风大作，她满身鲜血，如同耀眼的桃花一瞬间盛开。爹举起右掌，他满心怨恨，我扬着头看他，脸如寒霜一言不发。我问阿牛哥是否真的愿意娶我为妻，我的手指在他的手心里忍不住地颤抖。蝴蝶谷中阳光明媚，张无忌回过头来，他的眼神有一些迷离。我拉着他不放手，他低头狠狠地咬了下去。
　　如果无忌还活着，该多好。他应该比我高了，武功也应该精进了不少。他或许不认得我了，可是那有什么关系。他再打我骂我，我也欢喜。即使他爱上了别的女子，不肯跟我走，我也不再介意。
　　只要，只要他还活着。

　　10
　　我受了重伤，一直神智不清。
　　反复地睡过去，再醒来，复又沉沉睡去。睡梦中像是经历了很多往事，这些往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底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
　　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缓缓流出身体，千蛛万毒散了大半。我的容貌开始渐渐恢复，我本来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，黛眉樱唇，明眸皓齿。
　　我想好了，从此不再练那千蛛万毒手。我突然非常想念爹，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。是不是人都是只有在生命即将消逝的时候，才会心境澄明，无恨无怨？
　　我不知道我是否有错，爹是否有错，什么都不再重要了。因为我的身上有他的血脉，其实这么多年来，我无时无刻不恨他怨他，却又无时无刻不希望着终有一天我们能够尽释前嫌，父女相认。
　　我知道，其实他对娘的死，心中也有歉疚。只是我继承了他的凶蛮，两个人，都不肯低头妥协、互相原谅。
　　可是这世上，哪有这么多不可原谅的事呢？
　　而我们，一直如此执著。

　　11
　　再见阿牛哥的时候，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他就是张无忌。他的身形样貌都与当年不同，但他的眼神始终没有变过。
　　我安静地站在他面前。这个许诺要娶我为妻的男子，他原来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人。可为何我心中却无半点欢喜之意，只有深深的歉疚，一如当年。
　　我摇头，再摇头，心中却突然一片澄明。
　　眼前的这个人，他在我心中始终只是曾阿牛，他不是我深爱的张无忌。就像我在他的面前，始终只是蛛儿，而不是当年的阿离。时间过去了很多年，最初的情意未变，但各自都变了，所以再也找不到对应的人。
　　我的名字，原来真的是一个预言。

　　我坚持离开。
　　我告诉阿牛哥我要去找当年的无忌，找当年那个一身狠劲的少年。我知道自己是永远也找不到的，但我感觉他一直在。
　　因为在我的心里，他从未有过片刻的稍离。
  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会员『血色咖啡』于2006-5-12 17:24:02发表评论：	评分：5分
朱九真不是她杀的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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