鼓浪屿系列之十二 小名

起床

鼓浪屿系列之十二   小名




我的好朋友都知道，我的网名叫做“起床”。“起床”，是不是和网络上众多眼花缭乱的名字让人觉得有一点点的不同呢？我不知道。但面对朋友们好奇、嬉笑、猜测、揶揄，每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：这并不是特别取的一个网名，而只是小时候小伙伴们给我取的小名。

你不信么？中午才一点二十分，小伙伴们已经站在我家楼下的巷子里大叫：“小航——小航——快下来，一起上学罗！”我听了，心急如焚。于是慌慌张张地找袜子，穿鞋子，收拾书包，结果又忘了红领巾。最后还是阿泰“噔噔噔”地跑下楼，得意洋洋地跟大队人马先走，也不管我在后面一边叫一边追。我揪着红领巾一路小跑小跑，最后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学校。我说：“阿泰，你没带红领巾又给我们班扣了一分，你还不等我上学！”阿泰笑嘻嘻地站在门口，冲着督导队员吐舌头。我说：“阿毛，以后我们不要叫他‘阿泰’了，叫他‘阿巾’吧。这样他才会记得带红领巾，对不对？”“对呀！哈哈，以后我们就叫他‘阿巾’！”“阿巾！阿巾！”“哈哈，阿——巾——”“阿巾同学，你又没有带红领巾吗？”小智哥哥学着校长大人的口气摇头晃脑地说。大家笑了一阵，就拥进了教室。

体育课玩乒乓球游戏“沉浮”的时候，阿毛说：“这次输的人不要再钻球桌了……”“那怎么罚呀？”“让赢的人给输的人取一个外号吧！”“好好好，太好了！”我心里十分高兴，马上想了一大堆的名字准备对号入座：什么“猪头”啦，“蚊子”啦，“咖喱鸡”啦，“排骨精”啦……真是寓意“深刻”，妙不可言，哈哈……

轮到我了。我站到球桌前，笑眯眯地用我特有的“打酱油”式发球法发了一个球。“咚”，球在桌子上清脆地弹了一下，我挥拍大打出手，一道弧线拉出，球应声往远处飞去——啊，糟糕！球怎么出界了呀？这下，我身已“半沉”，恩，下一个球要小心一点儿啊。我定了定神，看清楚了对方手里的小白球，暗暗跟自己说。可是对面那个胖猪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我这个初学者，拿起他的菜刀板，一个旋球就横扫过来。可怜我连球都挨不上边哪，就眼睁睁地看着它碰了碰桌角，弹出了界。“哈哈，你输了你输了。我要给你取小名！”胖猪兴奋得大喊大叫。我很生气：取小名就取小名嘛，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大声嚷嚷。我说：“那你取嘛，我看你给我取什么名，哼！”胖猪说：“每天我们去叫你上学你怎么都那么慢呀？是不是还没有起床？所以呀，我给你取的名字就叫……‘起床’。起床，起床！”“起床！”“起床起床！”“哈，起床！”“每天早上妈妈叫我起来的时候都叫，‘起床，快起床’，哈哈哈……”

我很生气，又没有办法。从此我每天对着家里墙壁上的圆圈打乒乓球，把两面墙都打得又黑又黄。但报仇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。可是就算报了仇，我们也都没有把这些小名改过来。我已经习惯了他们叫我“起床”、“起床”、“阿床”、“阿床”，我最喜欢的阿毛还把我的名字翻译成了英语。他在纸条上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：“‘起床’的英语就是‘get up’。”那时候我们才刚刚学会ABC，阿毛就会写“get up”了，他多了不起啊！

很多年以后，阿毛的英语果然非同寻常。他考托福考GRE成绩惊人，一下子就跑到了美国。“猪头”呢？不可思议地当了医生，每天拿着一把刀在医院里东切切，西晃晃。“阿巾”开了一家音像店，买很多中外倒版带，十分专业并承诺给我们打7折。“蚊子”，一会儿飞到北京，一会儿飞到上海，一会儿飞到法国，我怎么知道以后她还会飞到哪里去呢？还有“小苹果”、“咖喱鸡”、“排骨精”、“补短”……

很多年以后，我上网。当系统提示“请输入您的昵称”的时候，我很快地打进去两个字——“起床”，并没有多想。我真正想的，想念的，是那些过去的故事，美好的日子。那些幼稚的话，无忧无虑的笑，乐此不疲的恶作剧，美味的山间烧烤，探险，那些睡不着的翻来翻去的夜晚。我多想再看到他们，“猪头”、“小智”、“蚊子”、“阿巾”……我想和他们一起打乒乓球，笑得死去活来，吃点心，一起上学，抄作业，一起给对方取小名……可是，我又是多么地怕再见到他们啊！我害怕我见到的，已经不再是以前的“小苹果”、“排骨精”了。他们已经不再是了。是他们变了吗？那他们变成了什么样？我也变了吗？我还是从前的那个我吗？

当我们重逢，在高级餐厅里举杯。我微笑着喝完杯子里的酒，心里却忽然滑过了一丝凉意。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些人，是多么地熟悉啊，却仿佛又是多么地陌生。除了微笑，除了回忆，除了礼节上的握手、道别，我仿佛听不懂他们说的，也许他们也不能理解我心里想的。那么，我们之间还剩下些什么呢？“而明日，明日又隔天涯。”

像一阵风慢慢地吹，吹过草地，吹过山丘，吹过云，吹过湖面，吹过大海，吹过城市的屋顶，吹过一个孩子的落着眼泪的小脸……是我们自己，各自把自己带到了不同的地方，朝着不同的方向，望见不同的景色、不同的人。我们早已从彼此的故事里把对方擦掉了吧，早已换上了新的主角，新的舞台，上演新的剧情……

而在这个世界上，究竟有没有人能在我高兴时候，烦恼的时候，哭泣的时候，气愤的时候，骄傲的时候，犯错的时候，犹豫的时候，一直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后，叫我。叫“起床”、“阿床”，或者“取长”。就像小时候那样。这个人，他是谁，他又在哪里呢？

阿毛给我写十分简短的e-mail。他说，他在美国还要读两年书，不知道博士毕业以后，要不要回国。阿毛是永远都不知道的，那一天，我站在乒乓球桌前面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。既然我叫“起床”，那么阿毛的小名就应该叫，叫，叫，“尿尿”。（05-07-13）

admin

美好的回忆。
总算明白了起床的渊源了，从此不再诧异。

起床

其实这三篇是三天写成的。我最喜欢这一个

链儿

楼主好才情呀..